“傅譯傳人”羅新璋–文史–中找九宮格會議室國作家網

羅新璋(1936—2022),浙江上虞人。翻譯家,中國社會迷信院本國文學研討所譯審。1957年結業于北京年夜學,1963年進進中國外文局《中國文學》雜志社從事中譯法任務,1980年調進中國社會迷信院本國文學研討所轉攻法譯中。譯有《紅與黑》《列那狐的故事》《巴黎公社通知佈告選》等,編選《翻譯論集》《古文粗略》等,著有《譯藝發端》《羅新璋譯文自全集》,校讀《傅雷譯文集》。

“忠廉,車來了!”話音未落,年過六旬的羅新璋師長教師,三步并作兩步,強健地奔向公交車站。待我上車時,他說:“我煩惱車走了!”這一幕永遠清楚地印在我的腦際。那是1999年,我剛30歲出頭,出國經北京拜見師長教師,他出門相送。

我們,或許還包含讀者您,都是受害于羅新璋的人。羅新璋享譽學界表裡,于學界,他憑學問受人敬佩;于讀者,他憑佳譯博得令名。師承翻譯大師傅雷的他,被譽為“傅譯傳人”,甚至是“傅雷傳人”。

抄寫傅譯255萬字

翻譯家施康強曾說,生于20世紀三四十年月的那批法國文學翻譯家,或多或少都是傅雷的私淑門生。此中,羅新璋尤為特殊,是最為凸起的“這一個”。他由讀傅、抄傅、肖傅、編傅、傳傅,直至護傅、勝傅。

讀傅、抄傅,是羅新璋接觸傅譯之始。先生時期,他就以傅雷為師,雖不曾面見,卻孜孜不倦讀傅。1957年他從北年夜結業,陰錯陽差被分派至國際書店任務,幾多有點脫穎而出,“工余奮發讀傅譯,讀到能背誦的水平”。那時,他白日在國際書店處置訂單,夜里抄書,以渺小清秀的鋼筆字,一字一句地將傅譯抄在法文原版的行間,抄完了《高老頭》《約翰·克利斯朵夫》、兩篇梅里美和五本巴爾扎克,近255萬字。法漢雙語字字詳校,對比比讀,邊抄邊讀邊品,于字里行間體悟妙處,“化傅為我”。他曾自嘲:法譯中小本事,就是這般“笨”學而得的。他以此為傲,“全國讀傅譯的人何其多也,能讀到敝人這種田地的,恐無第二人”,卻又語帶謙遜,“唯有不凡的盡力才幹做出不凡的成就,惋惜本身的盡力還不敷”。這種苦功與硬功,使其譯文全體上與傅譯類似,羅新璋也終成一代翻譯名家。長沙理工年夜學鄭延國傳授感歎:“誰又曾料到,就在這一吟一抄的運作流程中,一位精熟傅譯筆法、遠景看好的青年翻譯家正在呼之欲出呢!”噴鼻港翻譯學會會長、翻譯家金圣華則評價:“不雅千劍則曉劍,讀千賦則善賦,說‘傅譯傳人’,世界上不作第二人想,唯有羅新璋才當得起。”

羅新璋是傅譯傳人,也是傅雷傳人,可謂“肖傅”。傅譯傳人,指他的譯作肖傅,他對傅譯的特點與神髓,深有體悟,當今傅譯專家,可以說無人出其右。傅雷傳人,指為人肖傅,他幾多習得傅雷的狂狷之氣。不外,羅氏更溫順一些,批駁話語未幾,經常提綱契領。觸及不良學風,他對友人也是直抒己見。某年某校翻譯院系舉行的一次會議,辦成了禮贊會,誤了羅氏特地與會的時間,他天然不快;幸虧,趕上華東師年夜的潘文國傳授,引認為同志,羅氏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。

面臨外界的批駁,羅氏接收得也不掉儒雅。文明學者、作家衛建平易近于《紅與黑》浩繁譯本中識出羅譯獨具特點,羅氏送他本身其他譯作,他當真讀過,當面臨羅說:“翻譯本國小說,仍是要讓讀者能感觸感染到異國情調,讀您的翻譯,似乎是讀典雅的中國小說,本國味全蒸發了。”羅一笑而過,之后仍送他書,二人成了一面之交。

身為傅雷傳人,羅新璋已經“編傅”,為傅譯出書不遺餘力。20世紀80年月,安徽國民出書社發布洋洋500余萬言的15卷本《傅雷譯文集》,促進了“我國譯壇上史無前例的偉構”。譯文集篇幅眾多,出書家范用提出請羅新璋任專責編纂,傅雷次子傅敏深為贊成。在征詢錢鍾書與楊絳的看法時,他們也死力推舉羅新璋。于是,羅氏擔起了通校《傅雷譯文集》的重擔。

由於“編傅”與“傳傅”,羅新璋與傅家第二代續上了緣。金圣華編著《傅雷與他的世界》,年夜部門材料由傅敏及羅新璋供給。她后來又主編《江聲浩大話傅雷》,此中的《傅雷年譜》《傅雷重要譯著年表》又由傅敏和羅新璋從頭修訂,內在的事務更為詳備,是傅雷研討不成或缺的材料。后來,傅敏將父親的一些遺物(如優美的原版書)贈予給羅新璋,二人友誼之深可見一斑。

傅雷年譜,羅氏從1982年開端介入編寫,1985年刊定,1991年8月補充修訂,前后近10年。羅新璋為《傅雷選集》作序,開篇就標舉“妙筆逼真 典范長存”,前四字點明傅氏譯風,后四字為傅氏定位,清楚是為傅雷的立言、樹德而立碑。

羅新璋編傅、傳傅,是出于對傅雷的尊重與推重。在翻譯家、出書人羅國林看來,“他對傅雷的推重似乎有點盡對,容不得人家批駁傅雷的缺乏,更容不得人家重譯傅雷譯過的作品”。尊傅以致護傅,其間分寸難以掌握;過度,不免把對象神圣化。名譯不怕批,也不怕重譯,傅譯也是這般。實在,羅氏“護傅”,不經意間也在“勝傅”。有學者評價,較之傅譯,羅譯“已有某些超勝之處”。

“天天只合得五百字”

在國際書店任務數年后,羅新璋調到了《中國文學》雜志社,從事漢法翻譯與編纂任務17年,在茲念茲的卻還是法譯漢。1980年調進中國社會迷信院本國文學研討所,遂了心愿,他甕中之鱉,讀傅、抄傅之功愈加發酵。法譯漢因有傅譯在前,羅氏便譯得更為謹嚴,向慢工求精品。

《紅與黑》為其生平第一部長篇譯著,“朝譯夕改,孜孜兩年,才委曲交卷”共享空間。全書40萬字,羅氏日譯千字,歷時年余完成初譯;又用一年時光修正、繕寫,總量未變。兩年算上去,“天天只合得五百字”。他自謙:“本書譯者愧非名家;只在同業中,薄有虛名。”“性好唸書,懶于動筆,只譯得《特利斯當與伊瑟》《列那狐的故事》及《栗樹下的晚餐》等中短篇。”

文學作品的開篇是一門藝術,開篇翻譯則是關乎兩種說話的藝術。《紅與黑》的首句“La petite ville de Verrières peut passer pour l’une des plus jolies de la Franche-Comté”,借使倘使直譯成漢語,可譯作“維璃葉這座小城可算得上是弗朗什-孔泰地域風景秀美的城鎮之一”。如許翻譯固然不錯,卻略帶歐化,“意味年夜減”。羅新璋一遍一遍讀原文,仿效傅譯,于嚴謹中求機動,憑著“含混思想”,跳出原文,將長句奇妙切分,特別調劑語序,終于譯出“弗朗什-孔泰地域有不少城鎮,風景秀美,維璃葉這座小城可算得是此中之一”如許“純潔之中文”。

羅新璋常自稱是“沒有翻交流譯作品的翻譯家”。他早年的任務是法譯中國文學,辦刊17年,譯非所好,也便不曾譯得幾本。他又信仰“譯事三非”準繩:外譯中,非外譯“外”;文學翻譯,非文字翻譯;準確,非出色之謂。前者尋求“純潔之中文”;中者避免文學翻譯滑向非文學翻譯,“于言達時尤需留意語工”;后者執念于“藝貴精”,認定翻譯“準確未必出色”。

文學之譯也是文明之譯,中外文明交通因“異”而譯。好比《紅與黑》所寫的en regardant sa femme d’un air diplomatique,如若直譯為“以交際的眼神看著他的老婆”,會令讀者感到不太好懂。羅新璋“抄”傅譯《歐也妮·葛朗臺》的高超譯法,吃透原文,用“出色而準確的漢語”,將其有板有眼地譯成“瑞那師長教師一副足智多謀的神色,瞟了他夫人一眼”,不單譯出了字里行間的意思,還能照料到高低文,使文氣順暢,瑞那精明算計的抽像也在漢譯中得以活潑再現。

羅新璋的譯作老是不斷改進,改了又改,並且改得義正詞嚴:“譯者后于作者:借后知之明求超出之勝;譯而優則存,譯而劣則亡。”他譯《紅與黑》,幾回再三求精,精至苛求的水平。1991年,羅新璋應浙江文藝出書社之邀開端翻譯此書,1994年發布初譯,2003年燕山出書社版作了年夜改,重在處理懂得中的題目。2009年由中國對外翻譯出書公司出書的譯本重在表達,修正多多,如年夜刪“的”字,以免“的的不休”。18年間,他前前后后將譯稿對比原文看了二十多遍,歷來談不上很滿足,總感到還有需求改良的處所。

羅氏譯風與傅譯酷似。傅譯初期稚嫩陌生,后來才成熟幹練。羅氏譯筆則呈跨越式成熟之勢。傅雷翻譯名家名作,逐步鑄就“傅譯體”——行文流利,用詞豐盛,顏色多樣。可以說,羅新璋繼續了傅雷的衣缽,將傅譯體“續航”幾十年。讀后期傅譯與羅譯,若往其異域人名、地名、機構名等專名,與外鄉漢語名作還真難辨中西。

傅譯馴服國人憑的是“雅”,也就是“規范”——并非時人所解的“美”。羅新璋緊隨傅譯,顛末“抄”學,其漢譯行文流利,用字精當,遣詞造句力圖符合漢語語法,善用成語而盡少病句。末端,羅氏也成為翻譯大師,曾因“雅”而受質疑,有人當面問他:某一句譯成“他仿佛站在高高的岬角上,浩魄雄襟,評議窮通,甚至超出于貧富之上”,此中“浩魄雄襟,評議窮通”不免難免過火砥礪,答曰:“那是為了防止與以前的譯本相同。”重譯名作,這種決心避重能否應當倡導,可以商議,但這般慘淡經營,無法不讓人講座場地敬仰。以此精力往翻譯,確切難以速譯。

曾有專家比擬多個《紅與黑》中譯本,發明羅譯不拘泥于原文文句,不受原文約束,譯文純潔出色,自成一體,別具一格;而郝運、郭宏安等人所譯,文字更樸素,不如羅譯講求。

譯壇經典《翻譯論集》

傅雷1963年的一封來信,羅新璋一向保留著。那封信不長,卻思惟精辟,彌足可貴,特殊是“重神似不重形似;譯文必需為純潔之中文”一句可視作傅譯的主旨。1979年,此信由羅新璋推舉給《唸書》雜志頒發,傅譯理念才廣為全國知。以此信為基,羅氏一口吻寫下多篇妙文,如《讀傅雷譯品隨感》《我國自成系統的翻譯實際》《“似”與“等”》等,反應熱鬧,博得廣泛贊譽;傅譯思惟也是以普遍傳佈,得以弘揚。假如說,昔時他留下那封信純屬偶爾,那么商務印書館陳應年閱其《讀傅雷譯品隨感》而邀編《翻譯論集》,則更屬偶爾。憶起各種偶爾,多年后他幾回再三感歎:“最硬的憑證是傅雷談文學翻譯的這封信猶存。”

授命編輯《翻譯論集》之后,羅新璋再發“抄”功,泡中國社科院藏書樓:早上開館即到,細查深讀,筆耕不輟,有疑必問;下戰書四五點離館前,按藏書樓規則的最高限額借三本古籍,一無所獲。這般上去,整整4個月,漢魏唐宋、明末清初、近代直至今世的譯話,他逐一過目,無年夜漏掉。編錄、收拾、作序等等,旁人至多需求三五載,他僅用了半年。

作為翻譯史料集,《翻譯論集》收錄了漢末至20世紀80年月的翻譯文論180余篇,洋洋80萬字,可謂鴻篇巨制。支謙、道安、鳩摩羅什等現代佛經譯家的闡述均系初次匯編頒發。更為專心的是,文集的封面題字采自懷仁集王羲之《圣教序》,“翻譯”二字極為奇特:“翻”字少一撇,“譯”字多一撇,羅新璋巧解其意,有意間道破了譯之天機——翻譯“有得有掉”。

《翻譯論集》1984年甫出,一時洛陽紙貴,敏捷售空,在翻譯界掀起了一股深刻研習中國傳統譯論的高潮。“偶爾”編得的《翻譯論集》給羅氏帶來機會多多,不只促其學術面孔愈發現晰,還被浩繁高校列為必唸書目,為他博得了一代代忠誠讀者。國內外高校紛紜邀他演講,japan(日本)邀他傳佈中國譯論,臺灣師年夜聘他跨海講學。著名翻譯實際家劉宓慶傳授曾說《翻譯論集》使瑜伽教室本身“得益很多”;浙江年夜學許鈞傳授將其列為“研討中國傳統譯論的必唸書目之一”;噴鼻港三聯書店資深編纂黃邦杰則說,無論是“翻譯老手”,仍是“已具相當經歷的譯家”,都可從中“取得教益”。2009年受邀餐與加入姑蘇年夜學翻譯高層研究會,羅新璋得贈方漢文著《二十世紀中國翻譯史》,該書辟專章切磋羅氏的譯論研討。很多與會學者感歎,昔時恰是受《翻譯論集》陶冶,才得以茁壯生長。迄今為止,《翻譯論集》在譯學界仍備受推重,更被專攻譯學的研討生奉為經典。

光年夜中國翻譯實際

傅雷以為本身“intellectually(明智上)是純潔的西方人,emotionall瑜伽教室y and instinctively(情感上及本性方面)又是極像東方人”。精曉翻譯的傅雷,對譯論的撰寫與頒發卻極為謹慎,甚至稱得上吝惜翰墨。羅新璋是評論傅譯的先行者,其《讀傅雷譯品隨感》與《〈羅丹藝術論〉讀后記》提醒了傅譯的精華。羅氏前學傅雷筆法,后得翻譯之道,實際、實行皆傑出,還能將二者奇妙融會。后因編輯《翻譯論集》一書,羅氏又多專注于翻譯實際之發幽闡微。在給許鈞的一封信中,他誇大,不該僅知足于避實就虛,而應就理說理,“要盡能夠歸納綜合、提煉、升華到實際條理”。

2011年5月,羅新璋列席上海傅雷留念館開館典禮,并應復旦年夜學之邀為其法國研討中間做了題為《超以像外 得其環中——傅雷師長教師的翻譯藝術》的演講,再次宣傳了傅雷的翻譯理念,即“翻譯乃藝術,藝術為目標,技能為手腕”。

羅新璋不只努力于弘揚傅譯及其思惟,也一向不懈地傳承與光年夜中國傳統譯論。40年前,東方譯論在國際漸受熱捧,中國傳統譯論卻遭蕭瑟,面臨這種逆境,他細讀歷來的翻譯文章,編成《翻譯論集》,欲為中國傳統譯論重開一片六合,加強中西譯論同等對話的底氣與信念。依照那時書前作序的習氣,羅氏聯合瀏覽、手抄的心得與筆記,為《翻譯論集》撰序——《我國自成系統的翻譯實際》,不承想,寫出了中國譯論的名篇。

久長以來,東方學者持論,中國汗青上雖有深奧的譯思,卻未構成體系的譯論。編輯《翻譯論集》時,羅新璋驚喜地發明,中國傳統譯論積厚流光、自有特點,已有相當精辟的看法。他特別梳理之后,按照法國作家莫洛亞“一句成書”不雅,將中國傳統譯論系統回納為“案本—求信—神似—化境”。具言之,第一,在佛經翻譯階段,因對釋教經典懷有忠誠之心,譯經請求“案本而傳”,即便“依實出華”,也應“趣不乖本”。第二,嚴復“承前啟後”,“秉承現代譯論”,“開近代翻譯學說之先河”,“求其信”,“兼具達、雅的內在的事務”。第三,朱光潛以為“盡對的‘信’只是一個幻想”,譯文只能“得其近似”,傅雷以其為出發點,生收回“形似”與“神似”,“標舉神似”,“獲致原作的精力”。第四,錢鍾書提出文學翻譯的最高幻想“化境”,“譯本對原作應當忠誠得以致于讀起來不像譯本”,“而精力姿致仍然故我”,達至“出‘神’進‘化’”之境。

追根究底,論述邏輯,刻畫特點,羅新璋建構了中國傳統譯論系統,無力地證實了中國的翻譯實際遺產和翻譯實際研討盡非窘蹙,也非落后,國人不用妄自尊大,而應在周全總結本身經歷、謙虛進修本國進步前輩譯論的基本上,不竭實行,不竭摸索,成長我國獨具特點的翻譯實際,樹立卓然自力的翻譯實際系統。該文彰顯了羅氏深摯的傳統文明涵養、出色的文明修養以及淵博的學問積聚,同時展示出極高的前瞻視野。

時隔40年,羅新璋對中國翻譯實際應奮力掙扎以求安身的看法,在當下中國譯壇仍然非同凡響。復旦年夜學何堅強傳授評價這篇文章“開啟了眼睛向內,從中華傳統文學、文明遺產中挖掘中國譯學之根源的研討范式”。南開年夜學王秉欽傳授盛贊羅文自成系統,成一家之言,在中國翻譯思惟成長史上自有其實際價值。鄭延國贊其“足可與德國人本杰明的《譯者的義務》比肩”。

羅新璋曾自謙,浮生斯須,一輩子于“‘過’與‘不及’之間做人、幹事、做文章”。但是,恰是與傅譯的相逢,恰是持之以恆地守持最基礎,鑄就了他在譯壇的不凡成績與難以替換的位置。

(作者:黃忠廉,系廣東外語外貿年夜學翻譯學研討中間傳授;胡艷系,順德個人工作技巧學院副傳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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