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千古事:杜甫詩中的“犯”字–文史–找九宮格共享中國作家網

要害詞:杜甫 古典文學

幾年前讀楊倫《杜詩鏡詮》,留意到《對雪》詩起句“北雪犯長沙”下注曰:“張溍注:北地多雪。今南邊亦然,是北雪來相犯也。”張溍注頗窺見杜甫的文心地點,映照文本,可謂兩盡:北地多雪,轉而南侵,超越了正常的界線,即是“相犯”。杜詩“北雪犯長沙”的“犯”字經他這么一注,妙處便全然浮現出來了。我會意不遠,笑臉即刻浮在了臉上。冒昧的比喻起來,世尊拈花而迦葉舞蹈教室破顏,年夜約有這般境?但那時我忙于持續讀詩,并未作逗留。直到有一天我讀蘇軾詩至《次韻林子中王彥祖唱酬》“差勝四明狂監在,更將老眼犯塵紅”一聯,才突然頓住。緣故是,蘇詩“更將老眼犯塵紅”與杜詩“北雪犯長沙”可謂心裁統一,波濤莫二。何也?老眼該有老眼的樣子,豈可遽覷“塵紅”?那是隧道的少年場。這惹起了我的警悟,蘇詩的這種用法會不會來自杜甫?

帶著這個獵奇,我找來了杜集中帶“犯”字的詩句:

醉回應犯夜,恐怖李金吾。(《陪李金吾花下飲》)

煙塵犯雪嶺,鼓角動江城。(《歲暮》)

垂老孤帆色,飄飄犯百蠻。(《將曉》)

洛陽昔陷沒,胡馬犯潼關。(《洛陽》)

蠻歌犯星起,重覺在天邊。(《夜》)

這些詩句中的“犯”字,都取基礎義,或從基礎義引申而來,在意思上相往不遠。但我仍是覺得,至多《將曉》一詩中的“垂老孤帆色,飄飄犯百蠻”別有一種理趣,與“北雪犯長沙”近似。此句《杜詩鏡銓》注云:“浦江、云安、䕫州之南,皆蠻地。今為平茶、酉陽諸土官處。”此外并無一語。不了解楊倫有沒有聯想到“北雪犯長沙”句下他所引的張溍注,但這個地名的疏解曾經足夠闡明題目。這個注解誇大夔州之南在曩昔屬于“蠻地”。杜甫意謂我這老頭按例是不屬于這里的,所以用了一個“犯”字。這個“犯”當然仍是從“侵略”義引申而來,但杜甫一薄命老頭,不帶一兵一卒,人畜有害,盡不至如上引《洛陽》詩“胡馬犯潼關”之“犯”。這種奧妙差別,恰是理趣地點。蘇軾《策斷》論面臨“北狄”宋朝應采取的政策時曾有云:“各輔其性而安其生,則南人北人本不克不及相犯。”這里的“犯”字固有“侵略”義,但不限于潛伏的現實意義上的干戈相犯、國土侵略,它誇大的乃是南人、北人當“各輔其性而安其生”,也就是安于彼此的性分,無或拗戾。這種意思,用之于詩,則別有風味。杜甫“北雪犯長沙”“垂老孤帆色,飄飄犯百蠻”的用法,寓理趣于毫厘間,不愧詩中斲輪手。蘇軾的“更將老眼犯塵紅”非論是決心捕獲了老杜的妙處,仍是自家高手偶得,都證實了他超凡的說話天稟。

合法我沉酣于會意前人妙處時,轉念一想,古來治杜詩者號千家,後人就沒有發明?于是隨手找來仇兆鰲《杜詩詳注》,成果居然真的有斬獲,發明《夜》“蠻歌犯星起,重覺在天邊”一聯下引盧世㴶語云:“不宜但是然曰犯。公用犯字都有謂。《將曉》詩曰‘飄飄犯百蠻’,言老還進蠻也。《對雪》詩曰‘北雪犯長沙’,言北卻侵南也。此共享會議室曰‘蠻歌犯星起’,言夜終冒曉也。”盧世㴶的結論很精辟,所謂“不宜但是然曰犯”。這使我有一點稱心,又有一點掉落。我決計做更深刻的考核。

杜詩是良多詩人的進修對象。“犯”字的理趣,除蘇軾已造堂奧外,像陳與義、陸游也城市心不遠。陳與義《寄德升年夜光》有句云:“難將白發犯金風抽豐。”其中“白發犯金風抽豐”,略近于杜甫“垂老孤帆色,飄飄犯百蠻”的命意,只是理趣還差一些,由於這種舞蹈場地搭配下的“犯”字,普通懂得為頂著、冒著就完事了。陸游《進省》詩云:“點點輕花墮綠杯,翩翩羸馬犯黃埃。”馬奔跑于黃塵之中,盡不克不及說不宜,這原是它安居樂業處。要害在于,“羸馬”則不甚適宜,故陸游著一“犯”字。就理趣而言,“羸馬犯黃埃”正如“老眼犯塵紅”也。

那么,這是不是杜甫的獨得之秘呢?說是也是,說不是也不是。試拈三例:

園中有早梅,年例犯冷開。(孟浩然《早梅》)

海花爭讓候榴花,犯雪先開內史家。(皇甫冉《韋中丞西廳海榴》)

海上春風犯雪來,臘前先折鏡湖梅。(李德裕《懷京國》)

這幾例中的“犯雪”“犯冷”都與杜甫之意附近,但都沒能更進一個步驟。“犯雪”“犯冷”都是從冬、春的季候瓜代而言,理趣不敷幽微。皇甫冉還有《送錢塘路少府赴制舉》詩云:“遲日未能銷野雪,晴花偏自犯江冷。”較為醒豁一些,由於誇大了“晴花”偏呈現在“冷江”。但仍是不如老杜文心之妙。在“犯雪”“犯冷”這種表達中,“犯”很不難被懂得為冒著、頂著、沖著之意,而沖淡了“不宜但是然”這一層意思。

假如必定要較起真來,老杜這一“文心”還可以往前推。謝靈運《進華子崗》詩起句云:“南州實炎德,桂樹陵冷山。”這首詩進選了《文選》,《六臣注文選》在句下注云:“善曰:《楚辭》曰:‘嘉南州之炎德,麗桂樹之冬榮。’良曰:‘謂南中炎熱,冬月樹木榮。’”據李善注,謝靈運句顯然本自《楚辭》,不外李善似乎并未窺見謝靈運文心地點;當然,也許是限于箋注編製。劉良(五臣之一)注說“謂南中炎熱,冬月樹木榮”,等于就是說明了一下,也無所發現。實在,謝靈運“桂樹陵冷山”的“陵”就有“犯”的寄義。好比《司馬法》有云:“古之敎平易近,必立貴賤之倫經,使不相陵。德義不相踰,材技不相掩,勇力不相犯,故力同而意和也。”這里的“相陵”、“相犯”,近于互文,可以互訓。巧的是,江淹《雜體詩》中擬謝靈運的那首《謝臨川靈運游山》剛好有一聯模仿了謝靈運“南州實炎德,桂樹陵冷山”,所謂:“南中天氣熱,朱華陵白雪。”並且妙得很,也進選了《文選》。呂延濟注云:“朱華,花也。陵,犯也。言花犯白雪而開。”可以說非常清楚了。非論是謝靈運的“桂樹陵冷山”,仍是江淹擬的“朱華陵白雪”都有“不宜但是然”之趣,都屬于不曾“輔其性而安其生”。看上往似乎與后來唐人“年例犯冷開”“犯雪先開內史家”并無二致,但仍是稍有差別。蓋謝靈運句雖本自《楚辭》成句,但前一句云“南州實炎德”,后一句又著一“陵”字,將地輿上的南北懸殊所招致的季節、物性上的“不宜但是然”之趣隱逗了出來。

題目是,“陵”字的慣例意思是欺負,施力方、受力方二者在氣力上不合錯誤等,而“犯”字并無此種意思(“犯”有時亦可說明為“勝”,這視乎特定語境,很是規義),不外是說一方侵略或抨擊打擊另一個人空間方,出了位、越了界、逾了天職、壞了次序,氣力上能否具有壓服性,不在預設范圍之內。是以,那種“不宜但是然”的奧妙理趣,“陵”字的表示力就遠教學比不上“犯”,響應地也就不敷醒豁。在這個意義上,杜甫是具有首創性的。蘇軾繼踵而起,一句“更將老眼犯塵紅”將這種理趣施展得極盡描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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